最近腦袋不靈光

 

作者:鄧惠文

<精神醫師的腦袋檔案 編號01 Mr.A >

Mr.A:
「鄧醫師,我的腦袋是否有問題?
今天早上我又在一連串愚蠢的夢境中醒來。雖然已經睜開眼睛,思考卻遲遲無法開始運作。

爬下床,全身筋骨都痛。我是不是該去消基會告那個賣枕頭的?他說這個記憶枕符合我頸椎的弧度,花三千塊改善睡眠當然划算,可是我用了三個月還是這樣,睡覺比不睡還累!還有賣獨立筒床墊的那傢伙也要一起告。

我泡了茶,喝第一口就燙到嘴,趕忙放下。還是先盥洗好了。

擠了洗面乳,搓搓起泡。雙手向外畫圓在臉上抹洗,結果右手食指竟然一下戳進鼻孔,鼻子中間的黏膜開始流血。

早知道會這樣,我應該剪指甲的。

匆忙沖掉臉上的泡沫,想用冰敷止血。打開冰箱,察覺肚子餓了,但鼻子正在流血又不能出去買食物,那一刻覺得自己好可憐啊。所幸找找冰箱,發現一瓶鮮奶,我覺得開心一點了,至少不是每件事都不順。

咕嚕幾下喝完鮮奶,又回去喝冷掉的茶,鼻血也大約停了,我試著打起精神,想寫那件遲交的企畫案。不料剛在電腦前坐下,腸子就急速蠕動起來。我狐疑地從垃圾桶翻出剛丟棄的牛奶紙盒,果然!過期五天了,頓時覺得肚子絞痛更強,我奔向馬桶,還好嘩啦嘩啦大解乾淨就沒事了,而且比剛起床時清醒許多。

如廁之後我都會用水清洗乾淨,這是我引以自豪的衛生習慣。我進入淋浴間,順便全身來了一套強水柱衝激。然而,擦乾之後卻到處找不到褲子。奇怪!我記得是坐上馬桶之後才脫褲子的?還是記錯了?喝牛奶時就脫了?還是起床時根本已經沒穿呢?

我到處來來回回地找,不在浴室,不在客廳,不在床上,電腦附近也沒有,簡直快累死。我知道一件睡褲不是那麼重要,反正一定在這屋裡,遲早會出現。但我就是無法忍受這種不合理的現象!怎麼會憑空消失呢?

我安慰自己,還好我的房子只有三十坪,還扣掉百分之二十五的公設,不然找起東西豈不更慘。

最後終於在浴缸邊的地上找到了。前幾次找浴室時沒仔細看,原來小小的短褲被我太太的圓形化妝椅遮住了。想必是我在馬桶上脫了它後,隨手往椅子一拋,卻沒注意它落到後方地上。

無論如何,我吁了口氣,終於可以專心工作。可是此時一看掛鐘,已經中午了!

我竟然又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耗費掉星期天早晨!這是一週之中唯一屬於我自己的時間,因為我太太帶小孩去學敲鐵罐,不,她們糾正過我,是「打擊樂」才對。總之她們馬上就要回來了!

我陷入超級的沮喪。

雖然距離門鈴響起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,我也沒辦法寫企畫案,因為我必須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,用這二十分鐘恢復平靜的心情,以免太太又說我給小孩臭臉,造成小孩心理發展的偏差。我實在不想在星期天跟她吵架,其實是不想因為吵輸而狼狽地開車出去瞎晃。

於是我的企畫案繼續delay。糊里糊塗的下星期又將來臨。

像今天這樣,因為腦袋秀斗而諸事不順的情形好像愈來愈頻繁,我是不是該去看醫生了?」



「令人同情的Mr.A啊。」實習醫師讀完上述記錄後,主持個案討論會的老教授動容地說。

「男人的苦。」,這是他的下一句評語。

台下的學生都掩口偷笑,一邊看著經常說「女人真辛苦」的我。

住院醫師認真地分析起個案:「人的腦力就像其他器官一樣,是會耗損的。如果過度使用而疏於保養,就可能腦力不繼,初期常見的徵兆就如Mr.A自述的,睡眠不良,筋肉酸痛,各種因為注意力不集中而造成的傷害,喝茶燙嘴、洗臉戳進鼻子、無意喝入過期牛奶、手眼不協調而無法把褲子準確丟到附近的椅子上,以及找不到東西、腸胃敏感,情緒煩悶等等。」

「顯然Mr.A是典型的泛焦慮症患者。」他堅定地做出結論。

老教授似笑非笑地,緩緩搖著頭。

住院醫師皺著眉頭,重新看了一下手上的資料,又一直向我使眼色求救,應該是拼命想著:奇怪?沒錯吧?為什麼教授不滿意呢?

「除了腦力不繼之外,還有沒有其他病因?又,應該如何治療或減輕他的症狀呢?」我提示他,如果只根據症狀做出「泛焦慮症」診斷,缺乏心理情境的分析,將無法治癒病人,其實教授期待他能對於Mr.A的生活壓力、個人心情深入解讀,提出完整的洞見。

因為注意力不集中而莫名其妙使自己受傷的人,除了平日用腦過度、缺乏放鬆之外,深層的心理感受往往是「壓抑」,以及長期壓抑造成的「無力」、以致於「疲憊」。許多具有類似症狀的病人在經過引導後,吐露出內心的矛盾:雖然每天依據理性規劃自己的生活,但理性上認為該做的事和心性嚮往的事卻不調和。

隨性與規律,自在與分享,浪漫與忠實,任性與成熟,輕鬆與成就。

無一不衝突。

住院醫師經過苦思,再度充滿自信地回答我們的問題:「我會建議病人多休息,減少工作量,安排休閒運動,並且服用穩定神經系統的藥物。另一方面請家人多加關懷,尤其希望太太盡量減少對他的指責或抱怨。」

教授對著大家微笑。

我在腦中想像著:Mr.A告訴老闆「我得了焦慮症,不要再叫我寫企畫案。」老闆欣然同意。之後他經常外出玩樂,回家後太太總是溫柔快樂地迎接他。小孩都很安靜而貼心,不必再付錢給教敲鐵罐的人了。

「診斷是簡單的,人生是困難的啊。」兩鬢風霜的教授起身,慈藹地拍拍住院醫師的肩膀,微笑地離開。

我繼續想著:對於這世界,到底是病人幻想多還是醫師幻想多。

到底誰比較實際,誰該治療誰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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